纪要|【考古新视野04】肖波:中国北方与俄罗斯西伯利亚人面像岩画比较研究

 

 

 

 

 

 

       2021年4月18日10:30,“考古新视野”青年学人系列讲座第四讲在线举行,主题为“中国北方与俄罗斯西伯利亚人面像岩画比较研究”,由广西民族大学民族研究中心副研究员肖波主讲。

 

 

 

 

 

       肖波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考古学专业,获博士学位,主要研究方向为岩画及艺术考古,曾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西辽河流域与俄罗斯远东地区人面像岩画比较研究”。肖波对俄罗斯叶尼塞河流域的人面像岩画进行全面梳理,并对其文化内涵进行剖析,他将研究成果整理出版为专著《俄罗斯叶尼塞河流域人面像岩画研究》。

 

 

 

 

 

 

       所谓岩画,是指人们用颜料或者石制以及金属工具在岩石表面上绘制、敲凿、研磨或者雕刻的图画或符号。在我国历史上有过“画石、崖壁画、崖画、石头画、崖刻、崖雕”等各种称谓。但就制作方法而言,则大致可分为岩绘画和岩刻画两大类。

 

       中俄两国学术界均将岩画视为文物实体,但细微之处也有所区别。具体来说,俄国岩画主要集中在西伯利亚以及欧俄的极北地区,这些地方文献材料比较匮乏,而民族学资料却极为丰富,不少地区可以视为民族文化的活化石,如被众多学者视为最古老宗教形式的萨满教最初就是在这里被发现并被介绍到全世界。而中国的情况基本相反,一方面,除了极少数地区外,并没有能与岩画关联起来的民族学资料;另一方面,中国有着悠久的治史传统,因此产生了浩瀚的文献资料,故岩画虽然与考古学关系密切,但更主要的是作为一种地上文物用来证史。

 

       西伯利亚地区岩画沿河流分布,有16个分布区,涵盖西伯利亚的大部分区域。其中,人面岩画主要分布在图中红色区域内,即4托姆河、5叶尼塞河中上游、6安加拉河、13黑龙江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

 

 

 

俄罗斯主要岩画区分布图

 

 

 

        一  黑龙江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

 

       在西伯利亚岩画系统中,黑龙江下游和乌苏里江地区的岩画被划为一个大区。该地区的岩画被称为阿穆尔—乌苏里岩画区。大致包括萨卡齐—阿连、谢列梅杰沃、基亚、卡利诺夫卡、梅德韦日—谢基和马伊6个岩画点。

 

       从更大的范围来看,该地区的岩画与中国北方地区(广义的北方,包括东北地区),以及西伯利亚其他地区岩画的关系均非常密切,是否可以视为一个独立的艺术中心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黑龙江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岩画

 

 

       其中,最主要的岩画点位于黑龙江下游右岸地区的萨卡齐—阿连村和马雷舍沃村。岩画散落在沿河岸分布的玄武岩块的石基上,这些玄武岩块或平置于高台的岩基上,或散落于河岸边的沙滩上,有些甚至浸没于河水中。这种作画环境与叶尼塞河上游地区的穆古尔—苏古尔岩画点非常类似,值得注意的是,穆古尔—苏古尔地区的岩画题材和前者类似,也以磨刻类的人面像为主。此外,与内蒙古西辽河流域的部分人面像岩画也类似。

 

       除了人面像之外,还有野兽图像、蛇类图像、鸟类图形、船形图像,以及太阳符号、凹穴和圆形符号等各种符号图像。人面像的轮廓可分为椭圆形、卵形、心形、矩形、梯形和方形,还有部分类似于猴首状或者颅骨状。

 

 

 

黑龙江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人面像岩画类型

 

 

 

       在俄罗斯叶尼塞河地区塔施提克文化中发现不少泥塑人面,人的眼睛均处于闭合状态,初见如一幅睡着的模样。据学者推断,这种泥塑人面与人们对祖先颅骨的崇拜有关,主要是认为人的灵魂寄存于颅骨中。而携带祖先颅骨的习俗产生年代较为久远,约为公元前3千~前2千年的铜石并用时代。

 

       此外,我们注意到,这些泥塑人面的额头和脸颊处都用红色颜料绘制成各种图案,而额头图案一般为窝状。在中叶尼塞河地区的奥库涅夫文化中发现了大量的人面像,其中一些人面像表面还有红色颜料的残迹。这表明,将人面像涂红在叶尼塞河地区是有深厚历史文化根源的。而在我国新石器时代墓葬中也发现人颅骨上涂红色颜料的现象。如仰韶文化时代的洛阳王湾遗址,王湾第一期、第二期文化的人颅骨,都涂以朱色。

 

 

 

塔施提克文化泥塑人面

 

 

       二  上叶尼塞河

 

       上叶尼塞河岩画分布在图瓦共和国,主要集中在萨彦峡谷地区,在20世纪80年代末,萨彦—舒申斯克水电站建立后,上叶尼塞河萨彦峡谷的大部分地区都被淹没了,这里形成了一个被称为“萨彦海”的地方。

 

       迄今为止,图瓦共发现近30个岩画点。其中的8个地点发现有人面像,人面像总数超过300幅,绝大多数位于穆古尔—苏古尔岩画点(约250幅)。

 

 

 

萨彦峡谷地貌

 

 

 

穆古尔—苏古尔岩画

 

 

       人面像岩画属于早期艺术形式,与一定的宗教思想观念相联系,通常会伴随着新的宗教思想观念以及信仰体系的介入而发生改变。这种岩画主题随着宗教观念的变迁而发生改变的情况在岩画中经常可以遇到,如后来的岩画叠压在前期的岩画之上。这种做法可能是由于同一块岩面“风水”较好,不断被后来者重复利用,但同时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即前者代表了一种旧有的宗教观念,在后来者眼中是邪恶的,应用新的宗教符号进行镇压。

 

 

 

岩画中早期图像被后期图像打破示例

 

 

       面具类人面像

 

       俄罗斯岩画专家М.А.杰夫列特将穆古尔—苏古尔类型的人面像视为人脸面具,并认为“它们本身并不代表具象的人,而是表示曾经存在过的面具。萨满和巫师能够戴着这些面具完成某种宗教仪式”。

 

 

 

中国和西伯利亚地区的面具图像

 

 

       此类岩画所包含的文化内涵,可以从我国内蒙古阴山一幅具有类似图像的岩画中看出。在该幅图像中,一个人形图像手中握着一幅穆古尔—苏古尔简单型人面像。人像用抽象线条表示,身体微曲,一幅虔诚状,似乎表明其正在参加某种仪式(下图中24)。而此处的人面像似乎是作为面具使用,表明其在该仪式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而在阿尔德—莫扎加岩画点中,同样有一幅类似的图像。一个人形图像手里握着两个穆古尔—苏古尔类型的人面像(下图中23)。人像带有面具,头上有两根类似羽毛的装饰,身披羽衣,具有很强的仪式感。同样表明此处的人面像作为面具使用,并在仪式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以此类推,我们可以认为该类型人面像岩画均具有类似功能。

 

 

 

亚洲北部地区“水珠形”轮廓人面像

 

 

       人面像岩画见证了萨满教的通天思想

 

       相当一部分岩画都带有柱状物或者树状物头饰,且头饰中的柱状物、树状物都位于靠近头顶中间的位置,正是宇宙柱、世界树的象征。与其内涵相同的还有大山的形象,其中就包括岩画所在的山体,均是世界山的象征。宇宙柱、宇宙树和世界山均代表着宇宙中心,萨满与各种天神、精灵正是经由这里在天地间往返。

 

 

 

带有柱状、树状等头饰的人面像

 

 

       人面像岩画反映了萨满教的灵魂观

 

       在古代宗教观念中,骷颅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归魂于骨,用人的颅骨作为饮器的习俗,在古代文献以及民族志材料中比比皆是。天葬台正是萨满教通天思想的反映,将尸体肢解并保存颅骨,是萨满教死亡与再生仪式的体现,均与萨满教的灵魂观有关。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人头骨或者人头像均是归魂于骨的象征,并与死亡与再生的观念有关。

 

       关于魂,“魂为气,其形态变幻莫测,有时呈椭圆形气体依附某处,有时似雾气漂移不定,颜色多为黄褐色或黑色。”中国古语常言:“灵魂出窍”,所谓“窍”,即灵魂出入人头的通道。

 

       上叶尼塞河的穆古尔—苏古尔类型岩画中,人面形象各有不同,但均在头顶中间位置有一根向上伸出的柱状物,一个或若干个圆形、椭圆形的圈状物套在其上,呈向上飞升状态。这种圈状物应该就是灵魂的象征,树状物与柱状物蕴意相同,均是宇宙中心的象征,灵魂正式通过这里升天。

 

 

 

戴有圈状头饰的人面像

 

 

       三  中叶尼塞河

 

       中叶尼塞河地区岩画主要位于哈卡斯—米努辛斯克盆地,该地区共发现13个人面像岩画点,包括敲凿和红色颜料绘制两种类型。

 

       该地区人面像岩画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对整个南西伯利亚地区的人面像岩画而言却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该地区位于整个南西伯利亚的中心地带,起着连贯东西、沟通南北的作用,对研究本区人面像岩画的发展演变具有重要意义。其次,该地区分布着大量其他形式的人面像,最主要的就是奥库涅夫文化人面像,这些人面像均用敲凿法制作在墓地石围中的石板或石柱上,年代比较确定;此外,在本地区墓葬的棺材盖板以及出土的随葬品中也会发现一些奥库涅夫时期的人面像。这些人面像与本地区人面像岩画的构图非常相似,对岩画的断代工作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焦伊斯基”类型,共计43幅,约占整个岩绘画总数的36.75%,全部位于中叶尼塞河地区,分别为焦伊斯基、昆杜苏克、小阿尔巴特和土巴河4个岩画点。其共同特征是:眼睛和嘴巴之间有水平线条,线条末端分叉。其中,焦伊斯基、昆杜苏克、小阿尔巴特3个岩画点位于泰加林的边缘地带,而土巴河岩画点则位于哈卡斯—米努辛斯克盆地的中心地区,属于森林—草原地带。

 

 

 

昆杜苏克岩画

 

 

       奥库涅夫文化最大的特征就是遍布于整个哈卡斯—米努辛斯克盆地的带有各种图像的墓地石柱(超过500通),其中数量最多、类型最丰富的图像是人面像。如今,很多人面石柱都被保存在哈卡斯共和国的方志博物馆和米努辛斯克地区的方志博物馆,而另一个比较集中的地方是哈卡斯共和国阿斯基兹区的波尔塔科夫村。

 

       关于奥库涅夫人面造像传统的来源,俄国学术界观点并不统一。С.B.吉谢列夫认为,“人面造型艺术与中国商周时期的饕餮纹有关”。

 

 

 

奥库涅夫文化人面像石柱

 

 

       2009年发现于乌伊巴特—恰尔科夫1号墓地6号墓葬石板上的人面像进一步为这种类型人面像岩画的断代提供了坚实的证据。这是目前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墓葬中发现的“焦伊斯基”、面部带括弧、有三只眼类型人面像共存的唯一例子。同时,也是岩绘类和岩刻类共存的一个例子。该墓葬位于哈卡斯—米努辛斯克盆地乌伊巴特河右岸的恰尔科夫村,根据葬仪和随葬品,该墓葬被认为属于奥库涅夫文化的早期阶段。

 

 

 

乌伊巴特—恰尔科夫1号墓地6号墓葬石板

 

 

       四  下安加拉河

 

       下安加拉河是另外一个人面像岩画集中的地区,它位于塔谢耶瓦河、石泉通古斯卡河和叶尼塞河之间的地带,两者从北到南相距400千米,从西到东超过600千米。到目前为止,共在该地区发现了42个岩画点,300多幅岩画,包括类人形图像、船形图像、人面像和符号。其中,人面像岩画点有11个,发现岩画155幅,大部分分布在沿岸的悬崖峭壁上,少数位于河岸两边的漂石上。大多数图像都使用红色矿物质颜料绘制而成,少部分使用敲凿、研磨的方式制作。

 

 

 

下安加拉河流域岩画

 

 

       卡拉科尔文化是根据1985年在戈尔诺—阿尔泰昂古代地区的卡拉科尔村发现的一处墓地而命名的,其年代为青铜时代早期。墓葬具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具体表现为:在墓坑上方均覆盖一块石板,人体骨骼和墓坑的底部均有红色的赭石颜料,两腿之间安放有一个球形陶器,这种类型的陶器在阿凡纳谢沃文化中也有发现。卡拉科尔文化与阿尔泰地区的阿凡纳谢沃文化共存,并且与哈卡斯盆地的奥库涅夫文化产生时间也大致相同,相互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文化交流。卡拉科尔人像包括红色、白色颜料涂绘,以及使用工具敲凿而成,与奥库涅夫文化人像和人面像有密切的联系。

 

       需要注意的是,在奥库涅夫文化人面像中,有一部分先使用敲凿法完成后,再在表面整体涂以红色,但是,由于时间太久,轮廓沟槽中的红色颜料逐渐褪去,仅留下一些残迹依稀可见。其他奥库涅夫石柱和石板的人面像上虽然没有发现红色颜料,但很可能是时间太久,保存不好而流失掉了。红色颜料的广泛应用,进一步证明了奥库涅夫艺术和该地区的两种类型的人面像岩画都有密切的关系,而奥库涅夫人面像很可能是众多类型人面像岩画的源头。

 

 

       五  托姆河

 

       在托姆河流域共有4个岩画点,目前在其中的两个地点发现人面像,其中又以“悬石”岩画点人面像最多。通过与周边考古学文化比较研究,其年代大概在公元前2千年下半期,与奥库涅夫文化晚期年代相当。

 

 

 

托姆河流域人面岩画

 

 

       在西西伯利亚托姆河下游青铜时代的萨穆希文化陶器上也发现了一些人面像,其年代范围大致在公元前2千年中期至公元前13或前12世纪之间。学术界现在已经确认,奥库涅夫文化与萨穆希文化之间曾经发生过交流,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南部的丘雷姆河左岸还发现了一处新石器时代的乌瓦雷遗址同时存在上述两种文化的因素。因此,托姆河人面像岩画很可能是受奥库涅夫艺术影响发展而来。

 

 

 

萨穆希文化陶器

 

 

       由于时间限制,更多内容请参见《俄罗斯叶尼塞河流域人面像岩画研究》一书中的详细描述。

 

 

 


 

 

 

肖波推荐岩画研究著作

 

1.[法]卡罗尔·弗里兹主编:《史前艺术》,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20年。

2. 汤惠生、张文华:《青海岩画——史前艺术中二元对立思维及其观念的研究》,科学出版社,2001年。

3.张亚莎:《西藏的岩画》,青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4.盖山林:《阴山岩画》,文物出版社,1986年。

5.盖山林:《世界岩画的文化阐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

6.盖山林:《中国岩画学》,书目文献出版社,1993年。

7.陈兆复:《中国岩画发现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

8.陈兆复、邢琏:《外国岩画发现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

9.陈兆复:《古代岩画》,文物出版社,2002年。

10.陈兆复、邢琏:《世界岩画1(亚非卷)》,文物出版社, 2010年。

11.陈兆复、邢琏:《世界岩画2(欧美大洋洲卷)》,文物出版社, 2011年。

12.李永宪、霍巍:《西藏岩画艺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

13.汪宁生:《云南沧源崖画的发现与研究》,文物出版社,1985年。

14.苏北海:《新疆岩画》,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

15.赵养锋编:《中国阿尔泰山岩画》,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年。

16.李淼、刘方编绘:《世界岩画资料集》,中国工人出版社,1992年。

17.宋耀良:《中国史前神格人面岩画》,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2年。

18.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西藏岩画艺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

19.杨超、刘五一:《岩画与史前文明》,九州出版社,2010年。

20.贺吉德:《贺兰山岩画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年。

21.李祥石、朱存世:《贺兰山与北山岩画》,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

22.《中国美术分类全集》编委会编著:《中国岩画全集》,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年。

23.李洪甫:《太平洋岩画:人类最古老的民俗文化遗迹》,上海文化出版社,1997年。

24.户晓辉:《地母之歌:中国彩陶与岩画的生死母题》,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

25.广西民族研究所:《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年。

26.广西文化厅文物处,广西博物馆:《广西左江岩画》,文物出版社,1988年。

27.孙晓勇:《西辽河流域人面岩画研究》,民族出版社,2019年。

28.杨惠玲:《神化与人格:宁夏人形岩画》,宁夏人民出版社,2016年。

29.朱利峰:《环太平洋视域下的中国北方人面岩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

30.王晓琨 张文静:《岩石上的信仰》,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

31.肖波:《俄罗斯叶尼塞河流域人面像岩画研究》,文物出版社,2020年。

32.黄亚琪:《广西左江蹲踞式人形岩画研究》,科学出版社,2018年。

33.杨超:《圣坛之石: 一部欧洲的岩画学史》,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

34. [意]伊曼纽尔·阿纳蒂著、陈兆复编:《阿纳蒂论岩画》,文物出版社,2019年。

35.[意]埃马努埃尔·阿纳蒂著、张晓霞等译:《世界岩画 : 原始语言》,宁夏人民出版社,2017年。

36.[法]埃马努埃尔·阿纳蒂著、刘建译:《艺术的起源》,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

 

 

 

 

创建时间:2021年4月27日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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